就这样又苦哈哈当了一个月正式学徒,连亚玲了解到这戏班子除了走街窜巷演大马戏,还经常接红白喜事。
活儿虽然不少,可养着这么一大院子人,武姐夫和海燕姐也是不容易。
不行,她得快些成长起来,好替姐多分担分担。
入冬了,早晚都冻手冻脚,班子里其他人都是趁晌午暖和才在户外彩排。
连亚玲个跑龙套的,只能等台柱子们用完道具,才能上去多练会儿走钢丝。
这日傍晚,许是她站得高了,又屏气凝神没啥动静。
武姐夫和海燕姐见院儿里没人也就没顾忌,吵了几句竟动起手来。
海燕姐先推搡几下,武姐夫回手就给了自己女人一巴掌。
“操!光养你一个败家娘们儿就够我喝一壶的!你还整个黄毛丫头搁这白吃白喝!等立冬没活儿了,你俩都给我化上妆要饭去!”
“唔……”
一慌神,连亚玲从钢丝上掉了下来,摔在垫子上。
她趴在那,正好和刚被扇倒在地的海燕姐对上眼。
姐忍着眼泪,看上去有口难言。
而那武姐夫则只是哼了一声,啥也没说,抬脚就走。
当晚,连亚玲听海燕姐交心才知,敢情这戏班子赚不了多少钱,要饭,才是武帅最大的产业支柱。
亚玲就劝她说,“他对你也不好,你干嘛不离开他啊?又不是没本事。”
孙海燕就说离了老武,她那钢枪刺喉都没机会演,那老男人对她一直是边打边宠,哗哗给她钱花,她大手大脚惯了,实在是由奢入俭难。
“我也就趁年轻,还能挨他身边蹦跶几年,我也知道跟他没结果,可我总得存点钱再走吧?
玲儿,要不咱俩一起去老武那个买卖上试试吧?
那条道儿来钱真挺快。
你要是怕人认出来,可以跟他们配合着装瘫子,就往独轮车上一躺,脸上抹点锅底灰,盖着棉被,眼睛一闭,啥也不用干。
男人推着你就能讨来治病钱!
有时候运气好,还能收着老物件儿,一旦开了门儿,一把就能翻身!”
连亚玲以前一无所有时,宁可吃树叶,都没想过去要饭。
可眼下,她因为欠着姐们儿巨大的人情,在对方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,实在没办法,只能低了头。
唯一要求就是,就算装瘫子,也不能给人当老婆,最多当闺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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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应跟姐们儿一起加入丐帮那一夜,连亚玲一宿都没睡着觉。
有不甘,有后悔,最多的还是觉得丢人。
可是天总会亮的,该面对的现实就摆在那儿,答应人家的事,咬碎了牙也得办。
踏入另一扇更大的院门前,她心里暗自发誓,只干到把欠舅爷的钱、和海燕姐的人情都还上,就立马走人。
殊不知,很多门进去容易出来难,她当初签下的那所谓学徒合同,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卖身契……
如她所愿,丐帮这边将她安排给一对老夫妇,说是他们的孙女,因患病只能躺在车上,推着到处走。
第一天下来,连亚玲躺着都浑身长刺儿,觉得这事儿明面是要饭,实则就是招摇撞骗。
简直丧良心。
她当晚就反悔不想干了,跟孙海燕说完,对方就含泪表示理解、不为难她。
结果孙海燕带着她刚去跟她男人一说,就又遭一顿毒打。
那破败样,不用化妆都能要来饭。
转了天连亚玲强压内心愧疚又回到戏班子,下决心还是要凭本事吃饭。
岂料她刚开始彩排,就传来海燕姐的哭嚎。
不知是谁把她道具给换了,那钢枪扎到她嗓子里去了。
着急忙慌去看大夫,她男人又不给拿钱。
看着海燕姐衣襟前全是血,那临时贴着的纱布也早已被浸透,连亚玲急的都快给那表里不一的老东西跪下了。
最终也不算她白求情,到底换来了真相。
那武老板把契约丢给她。
连亚玲便看到,在原来的学徒规则下,赫然多出一行字:
【本人自愿为武盛文化传播有限公司,创收人民币10,000元,指标完成前,不会解除劳务关系】
到这,连亚玲已经隐约猜出自己被骗了,姐们儿这招血洒钢枪,大概率也是苦肉计。
可是权宜之计,她只能暂且照办,等一有机会,就去报公安。
如是,她只得继续回到丐帮,给那对老夫妇当有病的孙女。
就这么走街窜巷又要了一个来月饭。
这期间她吃住也是跟那老夫妇在一起,就连上厕所都被那老太太看的噔噔的。
还亲眼看到团伙儿里往来不少新人,一旦有想逃走的,就要挨顿毒打。
更有甚者,胳膊腿儿竟直接被撅折,摆出永久可怜造型。
见连亚玲一直挺听话,那老夫妇竟还问她愿不愿意给他们家当儿媳。
说他们小儿子在另一个省要饭,挣得比他们老两口多多了,去年就在老家盖了大房子。
“呸!”
第一次,连亚玲朝那老太太淬了口唾沫。
自然是生生挨了那老头子一巴掌。
不过她一声没吭,只忿忿瞪着他们,还在想办法尽快脱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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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说这要饭的各种场合地界儿里,连亚玲最怵的就是去火车站。
因为冥冥之中,她总怕会在那再次碰上司怀鑫。
又过了几天,那武帮主给大伙儿开会,说最近火车站管的严,老头老太太推着她不好跑,就让连亚玲扮聋哑小女孩儿,由俩人拴着走。
这么整跟牵狗似的倒也罢了,主要这角色扮演需要她站直了露出样貌。
饶是她把头埋得再低,可那些候车的旅客是坐着的,只需一抬眼,就能看清她的长相。
很多人给钱的时候,还会看着她念叨一句:“这么好看的小丫蛋儿不会说话,太可惜了。”
这话简直是对她良心的毒打,每每收了钱,她都立即眼泪含眼圈,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还经常能二次创收。
武帮主一看营收一高兴,还摆了一桌,让她上座。
那晚连亚玲吓坏了,生怕被灌酒、被下药。
好在武帮主更看重钱财,不是那么好色,直劝她心思别总往外飘,踏实跟着他发财得了,年底就给她分红。
酒过三巡,连亚玲计上心来,声泪俱下地说自己想去念书,要是真能攒够钱去上学,寒暑假也可以回来继续为组织创收。
武帮主一听,立即表态:“没事儿玲儿,姐夫绝不会亏待你,你就干到过年,干得好的话,等开春儿就让你燕儿姐送你去上学!哈哈哈!”
“谢谢姐夫……呜呜、你和我燕儿姐就是我的再生父母……”
因着她实在太有潜力了,除了答应送她去念书,武帮主当夜还拍板儿做出另一项决定——
就是直到年底,都让连亚玲一直在火车站要饭。
那要到一万才放人的砝码,不减反增,鼓励她多多益善。
连亚玲也是豁出去了,一想到有朝一日能逃离这个团伙儿,她就铆足了劲儿加油干,经常天不亮就拽起老夫妇出门要饭。
奈何还是遇见了司怀鑫——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、在冰城唯一的熟人。
四目相对,连亚玲脸“唰”地一下就红透了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可她刚一转身,就被司怀鑫大跨步跟上,一把薅住。
“欸欸?你瞅你!咋又混得吃不上饭了?都这样了咋还不来找我?!啊?!”他急急连问,还忍不住骂了一句:“哼,嚓,我特么忘了,压根儿没给你留过地址。”
连亚玲正扮着哑巴,前排好几个旅客都给过她钱,不远处那对假爷假奶还扥着绳头盯着她。
她根本没法吱声,只能使劲挣脱司怀鑫的拉扯。
比划着表达:‘你认错人了!’
司怀鑫倒立都想不到她居然被忽悠进了丐帮,还在埋怨她脾气倔,就算没地址,也可以去派出所打听,“就像我当初带你找你舅爷和你姐们儿那样,当时你不是看明白了嘛?”
挣脱间,连亚玲一直在四下张望。
凑巧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抱着个孩子哇哇哭,那孩子的模样……
“是老舅!司怀鑫!那人抱的孩子是老舅!那女的不是舅爷家的保姆!快!他们要去检票了!!”